秦家在苏州城确实有这个本事。

    而秦二夫人也不是头一次拿着卢氏的生命做威胁。

    上一次是软语带刀,逼着让秦倾嫁给苏家老爷。

    秦倾起初对秦二夫人的信任,不比其他被蒙在鼓里的百姓们少。直到亲眼看见了嫡母的身子每况日下,所剩无几的嫁妆更是被骗取了一大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秦倾不怒不笑,似是没听见人话一般,款款掀开了马车帘。

    秦二夫人眯眼看她,手里的扳指来回滚动。只有这个侄女,最让她看不透。早些时候年纪小,还能拿捏住人,现在只是长了几岁,便让她稍有忌惮了。

    尤其是人那滴水不漏的一张脸,鬼知道这狐狸精什么时候能有真话?

    不过,谅她在苏州城的地盘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。

    秦二夫人抬了下巴:“我只给你两日时间考虑。”

    而后又提醒道,“程怀他和若岁就要成亲了,你警醒些,该识规矩给我规矩点,莫想搞什么七七八八的动作。”

    一身青粉衣裳的人下了马车,似乎是听到了这句话才回首,一双微挑的杏眸,如三月明媚的春光,只是眸色稍浅,且无笑意。

    秦倾只是似笑非笑地扫了秦二夫人一眼,便头也没回地继续走了。

    她身形纤瘦,青粉裳的衣摆随风在人周围飘飘扬起,如挣扎着要挣脱牵丝起飞的鸳风筝,款款泠泠,仿似一旦挣脱便将再也无人能够困束。

    秦二夫人手中的佛串一紧。

    此刻她不会知道,今日把人叫出来在马车的训话,将会是她此生以后最后悔的决定。

    褚嬴宿和程怀坐了片刻,便不想再坐下去了。

    除因为不想看程怀对秦倾姑娘的事的如数家珍时的笑颜,还有一个原因是,褚嬴宿看见了秦倾姑娘随着一女子离开了清客来。

    秦倾姑娘去哪里?

    褚嬴宿在清客来的心神注意仿佛一起被抽走了。

    余光频频望着门口。

    耳朵自动过滤掉旁边程怀称呼秦倾姑娘的熟稔语气。

    直到一抹青粉裙裳的人重新映入眼帘。

    外头是盛夏烈阳,人窈窕而来,却未带进任何外头的暑热。

    反而像是带入了一缕带香清风,穿堂而过,迎面如沐。

    堂内人为之一振。

    褚嬴宿干脆连喋喋不休的程怀都直接忽视掉了。

    秦倾走进,扫视了一眼堂内,浅浅而笑。

    秦倾姑娘的眼是媚的,唇是媚的,身段也是曲直妩媚,然而神态和步姿,却没有半分谄媚之态。

    她的背脊挺直,雪白脖颈纤细而长,像是天鹅一般。

    笑容清丽,眼波清婉。

    外头芒光从人的薄薄背脊后透进,随着人一步一摇踏进,似给人的周身镀了层金色的芒刺。

    褚嬴宿忽然想起了刚才程怀对人的形容。

    秦倾姑娘像刺猬。

    褚嬴宿上次见过刺猬,是在秋猎的时刻。皇兄们都在争相恐后地向父皇展现自己的骑射本领。甚至不惜相互陷害争斗。

    褚嬴宿射了几只兔子和鹿,看到了前头大皇兄和四皇兄争争夺野鹿的闹剧,便没了心思。

    弓往后一搭,兀自骑马到别处逛逛看看。

    他驾着马四处游走,正靠着树干发神,却感有什么掉下来,伸手一捏,却被刺痛一下。待褚嬴宿缩回手,改用了另一手掌接住,才发现掌心是一只小刺猬。

    不足手掌大,毛刺也还未发育全,茫然害怕却全竖起了仅有的毛刺来,在褚嬴宿手掌心艰难地爬,四处地碰壁。

    很是顽强。

    褚嬴宿轻笑了声,伸指抚了下软软的毛刺,半晌,把小东西放了回去。

    有刺但是软的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堂内也有几个熟客。

    褚嬴宿回过神,看见的便是秦倾姑娘停下来和人从容交谈说笑着。

    褚嬴宿耳力好,靠窗到堂内的点距离,丝毫不费力地将两人的对话听见了耳。

    听到那和程怀如出一辙的亲密称呼,褚嬴宿抿了下唇。

    然后看见了堂内男子一众毫不掩饰的盯着秦倾姑娘的目光,褚嬴宿眉头又皱了起。

    如果秦倾姑娘身上有刺,谁不礼貌地看一眼就刺着他一下。

    多好。

    褚嬴宿抿紧了一张好看的唇。

    丝毫没察觉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移开的视线也并不礼貌。甚至还不节制。

    清客来打烊后。

    程怀被秦二夫人派来的仆从叫了回去。

    长见和段弓这次并未跟着。

    留下了福生在铺里善后后。

    褚嬴宿便陪着秦倾姑娘一同走回来的青石巷。

    巷子有点崎岖不平。

    但秦倾姑娘走得不急不缓。

    将要落入西山的日头余晖清洒在秦倾姑娘身上,像为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缱绻的金光。

    褚嬴宿的余光下,能看见余晖照拂下人长长的落在眼下的睫毛的影子。像是花枝上颤动的蝴蝶的翅,扑扇扑扇着,随后朝着褚嬴宿的方向而来。

    秦倾弯唇看来,笑。“陈公子看什么呢?”

    褚嬴宿被抓包的眼忘记躲闪,并因为忽然对视上人一双清亮含笑的杏眸,连耳朵都出卖了。

    秦倾噗嗤笑出了声。

    褚嬴宿才想起移开眼,又怕此行径落在秦倾姑娘眼里会唐突了人。于是忙找补解释。“落、落日的光照在秦倾姑娘身上很,很好看。”

    秦倾弯眸,褚嬴宿能察觉到人在看自己。

    “照在陈公子身上,也好看呀。”

    秦倾的声缓缓,像是三月吹拂过绿柳杏林的风,只有舒心。

    褚嬴宿面一热,心头蓦地漏跳了一拍子。

    而后想起了什么,侧过眸。“秦倾姑娘,你可以不叫我‘陈公子’吗?”

    陈公子。

    多么冷冰冰的三字。

    甚至跟自己没有半分沾边。

    程怀。

    陈公子。

    褚嬴宿又想起来了这个差异,轻抿了下薄唇。

    “好啊。”秦倾说,认真思考起来,“那称呼陈公子什么好呢?‘陈宿’,秀秀?”

    秦倾的声音含着那么点笑意,如清风春泉,又似碎星落石,猝地掷入泉,激起闻者心头涟漪阵阵。

    褚嬴宿耳猛地涨红。“秦倾姑娘,xiu是“二十八星宿”的‘宿’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呀,宿宿。”秦倾笑盈盈。“公子不喜欢‘宿宿’这个名吗?”

    “不、不是……”褚嬴宿不知作何解释,只知道胸口里有什么跳动得飞快。

    秦倾姑娘倾身过来问话时盯着他笑的眼,喊着“宿宿”二字时好听的声音……

    见自己再说下去,小公子大抵连眼尾也要红了。秦倾忍笑,决定不逗人了。

    然后便听白皮俊脸红透的人开口,“那,那我能称秦倾姑娘……倾倾吗?”

    褚嬴宿想说的是“秦倾”。

    一个二音,一个一音。因太过紧张,皆念成了后头的一音调。

    脱口而出后,小巷子里的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。

    秦倾弯了眸,“好呀。”而后又侧身靠近了人一步,笑盈盈,“倾倾多好听呀,小公子再说一遍让我听听好么?”

    然而,涨红了脸的褚嬴宿却怎么也不肯再说。

    褚嬴宿转开话。“我们、我们该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要走。

    秦倾挑了下细眉,跟了几步,故意趔趄了下。

    褚嬴宿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迅速扶住人的胳膊。

    秦倾弯眼,眼神里笑意掠过。“宿宿,小巷子太难走了,你能牵下我吗?”

    “好……”褚嬴宿黑白分明的眼显然愣顿了一下,而后几乎是小心翼翼地,包笼罩住纤瘦细腻的手,甚至不敢用劲。

    红着脸:

    “既、既然是路不好走,那就没办法了。”

    秦倾察觉到了人的紧张和故作镇定,又逗。“宿宿,你怎么不喊我呀?”

    然而人宁愿涨红着脸,僵直地牵着手。就是不敢再说出那两字从未有过的亲昵。

    夜半。

    长见回了院子,带来了太子给主子的一封回信。

    一进门,便看见主子一身玉色雪云锦袍,单弯着一只膝盖坐在凉榻上,半支着下巴,姿态慵懒,望着自己的一只手掌,微扬着唇,神色愉悦。

    长见不明所以,但还是禀报正事为主。呈上信:“主子,隔壁秦倾……”

    “秦是第二声,倾是第一声……不要发错音了。”

    长见:“?”

    褚嬴宿抬眼正色。

    下巴也跟着微抬了下。

    那一声的音可是只有他能够称呼的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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