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过后，一切依旧。
庄泊还是很忙碌，手术像是永远也做不完，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头。
南笛在学习盲文，许颂安大学的时候辅修过盲文，简单地教她一些还是能够胜任。庄泊有时候特意最后查第二病室的房，不管还有没有剩余时间，都会教她认识一些新词。
慢慢地，南笛真正地触碰到了盲人的世界。
有特殊文字，有导盲杖，有盲道……渐渐地，她也能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一篇盲文文章的大意，就像小时候自学中文一样，学得磕磕绊绊，但总归有所成绩。
许颂安大学学盲文大概花了一年时间，考试的时候还挣扎在及格线上，而南笛花了不到两周的时间，已经以初学者的身份入了门，并且卓有成果。
看着南笛，许颂安有时候会陷入自我怀疑，但怀疑着怀疑着，又好像能明白过来其中的道理。
她身处光明的世界，学盲文是为了多挣学分，是为了拓宽以后发展的前途，是为了求职时有一份好看的简历。
而南笛……或者说像南笛这样的盲人，盲文就是她们感知信息的重要途径之一。
如何能够相比。
“今天是庄泊医生查房。”
病房里挂着一张查房安排表，许颂安看着圈红的名字，告诉南笛。
南笛坐在窗边，那本《崖底花种》摆放在白色圆桌上，陈旧纸张的一角被手指轻轻夹住。
窗外浮着很浅的一层阳光，透过百叶窗斜斜地洒进来，映在凸点密集的纸张上。
可惜那阳光太薄，没有温度，南笛感觉不到。
“庄泊……”
带茧的指腹在凸点文字上摩挲片刻，抬起，落下，又去往新的词语。
不知道是遇到了阅读的障碍还是什么，南笛竟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“怎么了？”许颂安关心她。
“没什么，只是有些困了。”
秋日的午后，总归是有些困人的。
南笛将一叶白梨卡入纸缝，把书合上了，很轻微的一声，像鸟雀振翅从枝头飞走。
这几天天气挺好，没有像一周前雨水连绵，仿佛乍寒还暖，出了好几天的太阳。
虽然这乍寒还暖的暖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暖和，但总比阴雨不断冷得膝盖疼好。鸟儿的翅膀也不总是湿漉漉的了，它们扑着翅膀飞翔的时候，扑簌簌的干燥的声响让心底都变得柔软。
华佗花园的三角梅开了，紫红紫红的，灿烂了一片，很有生气的样子。
南笛自然是看不见了，但这并不妨碍她出去透透气，闻闻花香。
之前她常在蔷薇花墙边的长椅上坐，刻意避开了那个小花园。她不想再次被人认出来，出门时常常戴着口罩，墨镜和遮阳帽，像一个养蜂人一样把自己隐藏起来，免受侵害。
但今天许颂安说那边的花开得特别好，一定要带她去走走，南笛没说话，沉默片刻，还是答应了。
她提出了一个请求，请许颂安将她的栗色长发盘起来。许颂安没有留过这么长的头发，手艺很不熟练，编盘到最后头发其实散了不少，宽松的遮阳帽一戴，倒有种慵懒散漫的美感，也算是歪打正着。
“姐姐，你真好看。”许颂安双手指尖相抵，看着她赞叹道，“赶紧戴上口罩吧，否则我怕我们等会儿走不动路。”
“一个盲人，有什么好看。”
南笛摇头失笑。
笑容没什么温度，弧度也很浅。
“真的！不骗你！要不我们给庄医生打个视频电话，让他评评理！”
“庄医生可是大忙人呢。”
话一出口，南笛便知道自己失言了。
庄泊确实忙，可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，她站在什么立场说这话……
“算了，忘了这事，走吧。”
许颂安还愣着。
在她印象里，南笛的态度永远都是淡淡的，偶尔笑，但笑意总是像一层稀薄的雾气一样，还没抓住就消散了。
而刚刚那句抱怨……应该算是抱怨吧……太情绪化。
她刚刚提庄泊没别的意思。
庄泊是南笛的主治医生，两人平日里就走得比较近，经常一起吃饭，一起出门，一起回病房。
但除此之外，仿佛再没有什么了。
因为庄泊太忙，平常并没有多少时间，所以许颂安也不常看见他们坐在一起闲聊。庄泊没有谈恋爱的时间，这些天他对南笛的优待仿佛也只是工作之需，帮助患者恢复心情，保持良好的心态。
南笛也未曾表达过对庄泊的依赖和眷恋。
许颂安一直以为，他们只是比普通的医患更亲近一点，或许算得上是朋友，但她从来没把两人的关系往那方面想过。
无他，只是觉得这两人都不像是会动凡心的人。
“小许？老远就看你愣在这里，出什么事了？”
林听云拿着文件夹，路过第二病室的时候顺便招呼了一声。
“南小姐。”他看着病房内的人，即便对方看不见依然点头示意。
南笛循声抬头，微笑道：“你好。”
许颂安转身看向林听云，震撼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茫然，还有一丝担忧。
林听云更疑惑了。
“云哥，庄医生现在有空吗？”
林听云想了想，打开手机翻出了庄泊的排班表，再查询了一下最近的急诊通知，确认之后才说：“庄医生现在正在手术室，大概十分钟左右就能结束，找他有什么事吗？”
“没什么事，颂安她问着玩的。”
南笛柱着导盲杖，杖尾在pvc塑胶地板上轻轻敲击，发出不太清脆的声响。
“我们先走了，回见，林医生。”
林听云一怔：“南小姐……”
许颂安见南笛朝门走去，连忙三步左两步蹦出来，最后一脚不小心落在林听云锃亮的皮鞋上，林听云没说什么，她倒一下子嗷了出来，连声道对不起。
南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侧耳细听。
“没关系。”林听云勉强舒展眉头，“你们是要出门去哪儿吗？庄医生马上就下班了，要不等等他？”
南笛沉默片刻，依旧微笑：“不用了。”
糟糕……
林听云心想，庄哥这头一遭走情路就万分坎坷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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