渠月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愣了好一会儿,才反应过来白贞在发什么疯,但也不想自证什么清白。

    离开那座困了她十五年的山谷,是她从小到大的夙愿,然而,当这个夙愿终于实现后,却不知为何感到些许疲惫。

    内心空荡荡的,好像被夺去了精气神,整个人都恹恹的,

    没心情。

    也提不起来劲儿。

    渠月重新躺回床上,望着素色床帐,眨了眨眼睛。

    不过……

    白贞气哭的样子,倒是有点意思。

    不禁让人想她哭得更大声一点。

    等回到京城,时间已经来到八月。

    白扶苏忙得脚不沾地,渠月倒是难得清闲下来。

    当然,并不是白扶苏突然开始做人,不再把她当做靶子高高束起,吸引赵氏余党过来自寻死路,而是单纯因为她奉召入宫。

    入宫后,渠月并没有见到圣旨是所谓的“皇上”、“太后”,而是被述职完的刘辖司,恭恭敬敬请入了含象殿。

    ——白夫人。

    一位没有明确官职,却可以居住在紫宸殿后室,代行皇帝权利,比白扶苏更像摄政王的女人。

    她身着朱色锦衣,端坐殿阶高台之上,身前堆放了无数公文奏折,正垂眸批阅着什么。

    白夫人长得很美。

    只是,她的美,不是那种浮于表面,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褪色的美,而是一种从内而外,仿佛与生俱来,足以模糊了她年龄和性别的高雅气度。

    遥遥望去,她给人的第一感觉,不会过于尖刻,令人生畏;也不会过于柔软,让人生出亵渎之心。

    是一种近乎美玉的温润福相。

    她这样的女子,姿容相貌,已经完全脱离了讨论范畴。

    ——你不配。

    意识到这一点后,渠月敛下长睫,即使身后的门扉无声阖上,脸上也没有再露出什么异样表情。

    白贞得到消息有点慢,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,就看见刘辖司已经守在殿门外,而那个被召进来的渠月,已经进去了。

    虽然她知道,嫂嫂不是会轻易被人糊弄过去的人,但有白扶苏前车之鉴,由不得她更谨慎小心。

    出于这种心情,白贞想要进去掺和一脚,不曾想,刘辖司却拦下了她。

    “我保证不捣乱!”

    刘辖司道:“白夫人既然想单独跟渠月道长说话,就不会喜欢外人打扰,您过去,恐怕会妨碍到她。”

    白贞小脸皱成一团。

    她当然也知道这个理,但就是担心嫂嫂也被渠月那家伙骗了。

    刘辖司笑着安慰:“请您放心,白夫人能走到今日,就证明她绝不是偏听偏信之辈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。”

    白贞尤不甘心,却也不想惹嫂嫂生气。

    不多时,含象殿结实的门扉无声推开,渠月全须全尾从里面出来。

    白贞一跃而起,刚想质问她跟自己嫂嫂说了什么,里面就传来白夫人沉稳平静的声音:“刘辖司,送渠月道长去长安殿,贞儿,你进来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哦。”

    长安殿,位于皇宫东北角。

    距离含象殿并不远。

    大概行了半炷香的时间,就到了地方。

    跟渠月见过的其他的宫室一样,繁盛绿植掩映着亭台楼阁,灿烂的阳光倾斜而下,长桥下流水泛着细碎光芒,处处精致华美。

    渠月对于更换住所这种事,并无异议。

    而且,宫人伺候也是妥帖,从没有让她有过丝毫被怠慢的感觉,甚至,她觉得这些宫人可比白扶苏那些下属们,用起来顺手多了。

    不能说乐不思蜀吧,最起码也是流连忘返的程度。

    而对于宫人来说,渠月也不是很难伺候的主子。

    相比于那种小人得志,明知道自己出身不好,偏要通过为难下人,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的跋扈轻狂之徒,她显得过于安静沉默。

    就好像跟所有人都没话说似的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她会在吃上提出要求,宫人几乎都要以为她是哑巴。

    她非常安静。

    最喜欢做的事,就是到宫里的天禄阁,挑自己喜欢的书,然后,让宫人抱回长安殿,安静看书,往往看着看着睡过去,睡醒了,就继续,也不觉得枯燥。

    当然,渠月虽然很好伺候,但宫人却没有丝毫胆量,敢骑到她头上试试。

    一方面,是没有人想试试自己的脖子跟定安王的刀子谁硬;另一方面,也是没有人敢忽视刘辖司的背后之人。

    只是,长安宫的宫人心里有数,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是这样。

    当渠月再去到天禄阁的时候,就被人拦下来,说是里面的人乃是当今太后,外人不得入内,来传话的小太监不停点头哈腰,生怕得罪哪个。

    渠月微微颔首,以示理解。

    她没有为难苦命人的爱好。

    今天不能挑,那就明天继续好了。

    反正,她又不急。

    大概是因为没有书消遣解闷,她也不需要那么匆忙回到长安殿,走在蜿蜒曲折的游廊时,她突然闻到很甜的香气,扭头望去,就瞧见假山丛中,生着一颗冠如华盖的桂花树。

    细细密密的金色花朵,点缀翠绿枝头。

    熏风拂过,幽远绵长的香气盈盈袭来。

    渠月站在廊下,默了好一会儿,才意识到,不知不觉间,她已经从谷里出来那么久了。

    久到,桂花都开了。

    “帮我采些来。”

    这是渠月第一次提出要求,宫人们自然无有不应。

    渠月坐在廊下阑干上,安静等着。

    只是,当宫人正手脚麻利撸桂花时,游廊下方突然传来阵阵惊呼,并伴随着愤怒的指责:“大胆奴才,你们在做什么?!这可是我表弟登基时,南郡特意进贡的贡品!”

    循声望去,渠月就看见娇艳无比的姑娘,正气势汹汹指挥着身后的宫人,把那群桂花树下的宫人统统拿下。

    事关皇帝贡品,摘花的宫人慌做一团,根本顾不得辩解,跪下求饶。

    而呆在渠月身后的宫人,一时间也慌了神:“是、是太后娘娘和沈家二小姐……”

    “怎么遇上太后娘娘了呢?明明她回宫的方向不走这里!”

    “说这个已经晚了!这棵树是贡品,怎么没有提醒?”

    也有人叫苦不迭:“这皇宫里,什么不是贡品?就连咱们身上穿得衣服,都是织造局进贡而来!”

    “这可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她们面面相觑,最后,有人颤颤巍巍来到渠月身边,小声道:“渠月道长,要不然……咱们去请个罪?”

    “请罪?”

    “嗯,那毕竟是太后娘娘……”

    宫人小心翼翼觑了眼她的脸色,见她神情平静,似乎一无所知,迟疑片刻,才斟酌着字句道,“万一传出您与她不和,恐怕会让殿下为难。”

    渠月沉吟片刻,缓缓站起时,在宫人的带领下,屈膝向那位被众人簇拥的华美妇人请罪。

    宫人则跪在一片,不停跟太后解释理由,想要说她们并非是故意冒犯,请她宽恕。

    沈太后垂下视线,略显犀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渠月。

    许久之后,才可有可无地嗯了声:“算了,都起来吧,念在你们并非有意犯上,此时便就此揭过。”

    宫人们感激不已。

    不停磕头谢恩,之后,才急忙爬起来,搀扶身体发晃的渠月起身站稳。

    沈家二小姐却不依不饶:“姑姑,这可是南郡献给表弟的礼物!岂容一群下人随意践踏?您这样轻拿轻放,指不定会养大某些人的心呢!”

    沈太后没说话。

    沈家二小姐道:“我看,就让下人们给那群以下犯上的宫人掌嘴二十,也让他们长长记性,知道什么该碰,什么不该碰。”

    沈太后略略迟疑,转而望向渠月:“你觉得如何?”

    扶着渠月的宫人手在发抖,哪怕再傻,都知道对方来者不善。

    虽然如今皇帝大权旁落,可眼前之人仍是礼法上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。

    而渠月道长,如今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姑娘,无论如何,都比不过太后娘娘。

    “掌嘴?”

    渠月动了动脚踝,确定并没有很难受后,缓缓拾起头,点漆的眸子里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,“……是这样吗?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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